第九百五十四章 盛年怦然_青川旧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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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四章 盛年怦然

  阮雪音原要回一句“不好”。

  觉得有打情骂俏之嫌,改口道:“你该刮胡子了。”

  确实刺拉拉的,且痒,白日在车里她就想说的。

  顾星朗低笑,反而更近,吻上她耳廓,又轻咬耳垂。

  胡茬随之作乱,蹭得耳畔颊边皆痛痒,阮雪音不得不躲,却是无处可躲——此间太狭窄,他只须挡住唯一出入口,足叫她动弹不得。

  “你别再——”

  “我忍不住。”

  “顾星朗你今年几岁了?!”阮雪音气急。

  二十岁时爱动手动脚也不过如此吧?

  “七月该满二十八,今年你要陪我。三年没陪我过生辰了。”他有问有答,又分明答非所问。

  天晓得她为何要躲到这里来,根本不该答应孩子们参与!“再说下去就被抓了。你不想换地方,那我换。”

  “不说话就好了。”他离开她耳际。

  堵住了她的唇。

  黑暗中的触碰与缠绕让他想起清凉殿的春夏夜。

  是因想起所以忘情,还是因忘情所以想起,他分不清,懒得想。

  ——漫长深沉的思念要用更漫长深沉的行动来补偿,这是他唯一确定的事。

  这只是开始。

  以至于朝朝钻进来,同时搅扰了两个人的衣摆,他竟没有发现。

  阮雪音被他迫得头昏脑胀、呼吸不畅,也没发现。

  是朝朝熟悉娘亲气息,站在黑暗里衣摆间呆了片刻,小心唤:“娘亲?”

  听在几乎溺水之人耳中只如天外梦话。

  待阮雪音真正反应过来时已又过两息,顾星朗的手正在后腰辗转流连。

  她奋力推他,他亦在这刻反应、猛然后退,哪有余地?不过是后脑勺撞在冰凉石壁,相当痛,还得忍着不出声。

  “朝朝。”阮雪音赶忙回,尽力让语声平缓,仍显得上气不接下气。

  朝朝又去摸另一侧,“这是谁?世叔?”

  顾星朗一咳,“朝朝,你好。”

  “世叔好。”朝朝有些莫名,倒是依礼回,很快高兴起来,“这里真好呀,黑漆漆什么也看不见,又这么小,一定没人找到,姨父肯定找不到!”

  慕容峋真没找到。

  半炷香后阮雪音不能忍,牵着孩子出去了。

  顾星朗随之出,经过慕容峋身边时拍他,“这回合不行啊。”

  慕容峋觑他,淡淡吐出几个字:“我经过了两次。”

  顾星朗一怔。

  “悠着点儿,兄弟。”慕容峋语重心长,反拍他肩膀,“你是来办大事的人,事还没办呢,脑子已快丢光了。”

  顾星朗着实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被此人教训。

  那厢孩子们终于玩儿累了,对坐一处,一个小盆里泡脚,阮仲看着。

  竞庭歌抓住慕容峋小声论去留,阮雪音回隔壁自己那间铺床,顾星朗出去与纪齐定明日行程。

  近子时了,顾星朗归来,正碰上往外走的阮仲。

  曲折通道内两人对视有顷。

  “朝朝睡了?”顾星朗问。

  “嗯。”阮仲答,稍犹豫道:“雪音也休息了。”

  是要他勿再打扰。

  “我就看一眼。好久没看过女儿睡觉了。”

  这话强硬中其实带了两分商量的意思。因为他完全可以不说、直接去。

  阮仲默一瞬,侧身让。

  不大的洞穴里火堆被细心笼在角落,烘出暖意层层。最里的石榻上一层皮毛一层褥子,也干净清爽,阮雪音就躺在外侧,内侧是已经熟睡的朝朝。

  顾星朗走到床边时孩子刚好翻身,四仰八叉的,半背露在外面。

  阮雪音伸手掖被子。

  “辛苦了。”他低声。

  阮雪音吓一跳,回头嘘,然后坐起,小声道:“别闹了行么?算我求你。”

  顾星朗坐床沿,认真看她,“不闹。你安心睡吧,今晚我来掖被子,保证不让孩子受凉。”

  这还不叫闹?!阮雪音极尽郑重:“你不能睡这里。朝朝醒来看见,怎么想?”

  “我不睡。就坐着给你们守夜。”他拢她双手在掌心,“但小雪,她总会知道的。”

  阮雪音垂眸,“至少不是现在。”

  无论是否权宜,顾星朗都愿将这话当作某种松动和转机。“我明白,不会自作主张。你说何时就何时。”

  阮雪音只觉心乱。“还有一事。”她按住情绪与满脑子庞杂,四下看了看,示意他近前些。

  顾星朗巴不得,本就近,一个倾身便抵到人脸上。

  阮雪音偏开寸许,低声:“她确实不知道。而他一心要去,劝都劝不住。”

  没有人名,但顾星朗完全听懂。他笑起来,“知道了。”

  “你去吧。早休息。”

  顾星朗答应着,在她颊上嘬一口,道一声晚安。

  都走进曲折通道了他还在痴笑。

  算有进展吧?他不知自己怎么了,那怦然竟比二十岁时更烈,大概因那时候他顾虑太多、终于向她表明心意的初雪夜其实也揣着复杂的忐忑——不像今日,坚定而至于决绝,他要她的全部和此生,谁都别想拦,谁都拦不了。

  她本人也不行。

  阮仲还站在方才分别之处。

  将顾星朗七情上面的蠢样尽收眼底。

  顾星朗显然没料到还会遇见人,花了半刻功夫才收拾好神情。“有事?”

  “怕你食言。”

  说好的只看一眼。

  顾星朗心绪佳,懒计较,“现在放心了。”这般说,要遵阮雪音的话去睡觉,走两步回身,“喝酒么?”

  不是没喝过。两回,在宁安槐府和锁宁城北小院。一次打架,一次交心。

  “好。”

  此来带着暖身的佳酿,也就剩一坛了。顾星朗命人送来,架起火,亲自倒入酒器中加热。

  这处洞穴偏在一隅,外壁被悬空挖了个窟窿,约莫是用来做窗。坐在地上,举目一望,正好能见外头山林和飘飞的雪,框在窗内,似一幅画。

  “那年在小院你说,会听凭她意愿,不会强留。”阮仲饮一口热酒,“如今看来,你这人惯于食言。”

  顾星朗举碗致意,喝下一半,“在其他事上我真不曾食言,哪怕关乎生死社稷的机要,哪怕对待敌人。”

  阮仲当然知道。这些年他每一次决策、做法与结果,他们这些局内人都一清二楚。

  “我放不下她,毫无办法,试过方知厉害。”顾星朗继续,目光映火光灼灼,“你也放不下她二十年了,比我更懂其中滋味。”

  阮仲连灌下两碗酒。“是啊,我比你久多了。久多了。”他望向洞外飘雪,不知想起了什么。

  顾星朗沉默片刻。“你还记得她六岁时模样么?”

  ——小姑娘六岁时对他说了一番话,他因此上心、渐渐倾心,然后在十四年后,在霁都,将这段少年绮梦告诉了自己。而那个长到了二十岁的姑娘,彼时已入祁宫,出现在自己面前,同样捕获了他的相思、成了他此后余生的绮梦。

  这些年,这一段,顾星朗时常想起。世事成圆,或长或短,虽迟不晚。

  “自然。”

  “可有画过?”

  阮仲微怔,方反应他没见过二十岁以前的阮雪音,一次都没有。

  遂摇头,难得笑,“没有。”便指太阳穴,“都在这里,很清晰。”

  脑海里,记忆里。

  顾星朗一咳,“画一幅?”

  “不要。”阮仲拒绝得又快又彻底。

  顾星朗沉一口气,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自怀中掏出一沓纸片。

  也就是一掌可托的大小,每张上都有人像,以彩墨工笔细绘,配以四季景致,宫阙花园或青山流水。

  自都是阮雪音,衣裳不同,神情姿态也各异,却是张张生动逼真,似要从画里走出来。

  阮仲移不开眼,拿起一张看,然后又一张,再一张。

  “你挑几张喜欢的,拿去。”顾星朗复开口,心里别扭以至于嘴不利索,边说边继续下决心,“然后画一幅她六岁时的样子,给我。要画得像啊,得是我这个水准的。”

  阮仲吃惊,着实心动,思忖片刻,讨价还价:“可她后来的样子我都见过,你这些——”

  “喂,我好几张换你一张!”顾星朗本就不情愿,立时来了脾气,“且这些是她在祁宫的,夕岭的,都和我在一起,你哪里见过?”

  确是此理。许多神情姿态状态,阮仲头回见,不敢相信阮雪音还有那样活泼时。

  “而且你看哈,”顾星朗继续道,“五年间的变化,二十到二十五岁,挑一挑排一排,一目了然。这张她有孕时的,你看,居然还这么美...”

  阮仲瞧他那副兜售和迷恋“货品”的幼稚样,甚觉不堪入目;回头发现自己捏着那些小像,每张都想选,又觉半斤八两,并无资格嘲笑别人。

  “那我要这张、这张、这张、这张、这张,还有这张。”

  顾星朗跟着他的手一路盯过去。“总共才九张你拿了多少?!”

  宫里是还有许多的,他得空便画,从大幅大幅挂着的到这种易于携带的——那也不能送出这么多,这九张是他目前为止最满意的,所以才带出来。

  “你这不还剩了三张么。”阮仲已将那六张收起。

  “不行不行,你拿出来,拿出来我看看,再选选。”

  “说好的让我选。”

  顾星朗心在滴血,“你都还没画!验了货才能给。”

  阮仲自问丹青不如此人,有些心虚,“这样,她从六岁到十九岁,我都是见过的。天长节,每年见,你懂吧。”

  “每年的你都画一幅给我?”顾星朗一听,抓住机会狮子大开口。

  阮仲眨了眨眼,咬牙道:“好。”

  顾星朗生出被重金砸中的狂喜和混乱之感,“你究竟行不行?别——”

  “精美恐不如你,但保证像。”

  顾星朗深吸一口气,“成交。”犹不放心,“这几日便画一幅?我带了笔墨纸砚,就是可用的颜彩不多。”

  阮仲拢好怀中六张,“今晚就给你画。”

  顾星朗扬声唤人。

  那厢阮雪音躺在石头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一开始是为乱七八糟的局面烦心,渐渐好像心绪搅乱了身体状况,右耳开始发烫,很快左耳也烫起来,然后口干舌燥,最后完全躺不住。

  她坐起来。

  莫名想起从前云玺说,左耳发烫是亲人挂念,右耳发烫是情人相思。

  若是都有,那么左右逢源。

  阮雪音还能这么吃香呢!她失笑,心知是歪理,起身去火堆旁拨弄一番,喝了两口水,便听见窸窣窃语。

  来自竞庭歌那间,两个洞穴本就离得近。

  她靠近竖耳。

  一个字也听不清。

  遂探半只眼,但见榻上阿岩酣睡正甜,竞庭歌和慕容峋盘腿对坐在地面铺好的毯间,一个气势汹汹,一个满脸无奈。

  察觉异样开始逼问了吧。阮雪音聚精会神。

  眼看着竞庭歌跪坐起来,杵到慕容峋面前居高临下,该是要使出杀手锏威逼,下一瞬却被拉倒反扣住。

  非礼勿视,她赶忙撤眼,心忖这些男人无计可施时真一样的拙劣啊!

  罢了。她嗟叹无语又好笑,回去重躺下,女儿温软的香气不时传进鼻息。

  她靠近些闻了闻,颇觉安心,终于阖眼入梦。

  下一日早晨,醒于争吵声。

  有些远,听不清,阮雪音蹙着眉翻身,发现朝朝正睁着眼看着她。

  “醒了?”她如常摸摸她的小脑袋,还觉困倦,又闭上眼。

  “娘亲,好像吵架了。”

  “管他呢。”

  “好像是姨父。”朝朝腾地坐起来,“我去瞧瞧!”

  没有小孩子不爱瞧的热闹,尤其没有朝朝小姑娘不爱瞧的。阮雪音无奈起身,帮她穿好衣裳容她先去,然后自己慢吞吞收拾,意兴阑珊往那头走,碰见竞庭歌。

  “怎么了?”

  “不知道啊。”竞庭歌亦懒洋洋。

  两人寻声终至一处把边的洞穴,地上酒坛酒碗皆空,分明燃了一夜的木柴之下灰烬高高堆砌,还冒着烟,旁边竟有笔墨纸砚。

  “他们俩夜里喝酒居然不叫我。”慕容峋一脸愤慨。

  竞庭歌未及递白眼,阮雪音淡道:“你昨晚没空吧。”

  当事二人不可思议同看阮雪音。

  “就为这个吵架了?”竞庭歌忙转话头。

  “那没有。”慕容峋摆手,“他们俩自己先吵起来的。”

  那两个显然喝了酒又熬了夜,眼下乌青,气势却足。顾星朗一个大招手:“你,过来评评理!”

  竞庭歌左右一望,疑惑指自己。

  “对,就是你,快点。”

  竞庭歌心道你指挥谁呢?到底好奇,依言走近,接过一张画像。这是——“小雪?”

  阮仲一拍大腿,“听见没?就说我画得很像!”

  顾星朗死盯竞庭歌,“像吗?”他总觉得六岁的阮雪音不长这样。

  竞庭歌认真评估了会儿,“七八分吧。”抬眼对顾星朗,“我会画得比这像,十分。”又狡黠一笑,“但陛下拿什么来换呢?我不白给人绘丹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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