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匿名作者技压全场_我在古代开书坊(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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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匿名作者技压全场

  宋凌霄头一次见到掌柜慌成这样,毕竟也是游历50的男人,在他们凌霄书坊里,算得上是人生经历丰富了。

  “莫慌,莫慌。”宋凌霄面带微笑,对掌柜说,他从门边走出,来到大堂之中,周围的书生们纷纷盯着他瞧,目光中透露出狐疑之色。

  “大家好,我就是凌霄书坊的老板宋凌霄。”宋凌霄大大方方地介绍。

  书生们起哄,“老板来了,那就给钱吧”“学生足足讲了半个时辰,按理说应该给四两银子”“今天不给钱,学生就赖这儿不走了”

  掌柜冲宋凌霄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看,这群无赖

  “大家别急,听我说句话,听我说句话行吧”宋凌霄抬手示意,大堂中才渐渐安静下来,他接着说道,“大家都是看着门前那块宣传海报进来的,那应该知道上面写了什么,有偿征集赶考故事,我们征集的是赶考故事”

  “小老板,我们识字。”一个书生说道,顿时一阵哄堂大笑。

  掌柜看不下去了,低声在宋凌霄耳畔说:“小老板,你撑个片刻,老三去外面临时雇两个车夫来维持秩序。”

  宋凌霄一想,书生虽然不能打,但是有时候特别倔,确实需要些身强力壮的汉子来维持秩序,他便点了点头。

  掌柜领命,一溜小跑出去。

  “哎,他想跑,钱还没给呢”又有书生嚷嚷。

  宋凌霄将茶杯底重重往桌上一扣,抬起眼,扫向众书生,众书生被他吓了一跳,看过来,宋凌霄仍是面带笑容,只是语气冷了不少:“诸位博学才子,可知道什么是故事”

  书生们被问懵了,故事就是故事呗,说出来谁都知道,贩夫走卒,引车卖浆,都知道故事,都爱听故事,这还需要什么释义吗

  “既然诸位想靠这个赚钱,总该知道故事是什么吧”宋凌霄说道,“起承转合分四部,人物、情节、环境不能少。请问方才那位京州城门尚在千万座大山外的同学,情节在哪里”

  宋凌霄这么一问,众书生哑然。

  原来,故事这么简单的事儿,竟然还有门道

  “我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麻烦你们想挣这钱就专业一点,还有,把你们听的那些俗套都收一收,一开口全是陈词滥调,我一两银子买一车建本小说不香吗”

  书生虽然倔强又爱挑刺,但他们还有个优点,就是讲道理。

  只要能从道理上说服他们,他们就乖乖听话了。

  掌柜带着两个壮汉进来时,发现大堂里鸦雀无声,大家都老老实实地蹲在原位,认真听宋老板说话。

  掌柜惊奇,他错过了什么

  宋凌霄见众人都安静下来,正好趁此机会,把他的要求说出去,相信以书生传播信息的速度,很快就会把凌霄书坊征集赶考故事的消息散播到整个考生群体。

  “诸位同学,我之所以有偿征集赶考故事,不是我钱多烧得慌,而是因为我们书坊准备推出一系列通俗小说,围绕上京赶考这个主题,不管是奇遇还是奇情,关键点是一个新奇,这套书会给大家带来不一样的阅读体验,也算是服务考生群体,给紧张的复习考试生活增添一些乐趣。”

  书生们听着,一个个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市面上现有的赶考故事,我也看了一些,我觉得没什么意思,文笔也不行,不知道你们怎么看。”宋凌霄故意压了一下现有的小说,以增强现场书生们的创作。

  “对,我也觉得”“一看就是不通文墨的人写的”“牵强附会,艳俗至极”

  果然,一众书生们跃跃欲试起来。

  “所以,我希望,我们这些有真才实学的同学,不要输给他们,大家回去好好想想,这个故事应该怎么讲,才足够新奇,一下子就能抓住人。”宋凌霄说道,“我们书坊的征集规矩也会改一改,一刻太长了,一天讲不了几个人,故事是陈词滥调,还是新奇动人,只要走七步的时间就能听出来,古有七步成诗,我们就附会一下,搞一个七步故事,七步之内讲出的故事,能吸引住听众,就拿钱,吸引不住,就走人,如何”

  “好”书生们齐声呼道。

  在宋凌霄的鼓动之下,大家都摩拳擦掌回去准备了,大堂之中迅速走空,只剩下一个衣着朴素的书生还巴巴地站着不走。

  “这位同学,还有什么事吗”宋凌霄看向他。

  那书生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说:“我我不会讲故事,但是我知道有个人,他的遭遇,如果讲出来,肯定会非常吸引人但是”

  宋凌霄叫那书生进来,给他倒了一杯茶:“但是什么你说仔细些。”

  “但是,他死都不肯讲的”书生叹了口气,“我看见你们书坊有偿征集赶考故事,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他,他缺钱,很缺,可是,要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他经历的事情说出来,他宁可去死。”

  宋凌霄感觉到这里面似乎有点戏,他思索了一下,对书生说:“你叫他来,我这有些钱,你去买一顶席帽,能把人从头到脚遮住那种,你让他来的时候戴上。”

  “啊,我怎么没想到。”书生双手接过宋凌霄给他的碎银子,一看,比买席帽的钱多多了,“这”

  “剩下的钱,你们吃顿热乎饭,吃完了再说这件事。”宋凌霄说道。

  书生谢过,高兴地出去了。

  掌柜拎着新换了热水的茶壶过来,一脸钦佩地说道:“小老板真有办法。”

  宋凌霄揉了揉额头:“这才是开始,对了,掌柜,我想看看刻坊和纸坊,你有熟悉的吗”

  两人又探讨了一番印制问题,宋凌霄看看时间不早,回国子监去了。

  翌日一早,宋凌霄跟着陈燧去了护国寺的刻坊。

  本来宋凌霄想着自己去就算了,别老麻烦人家陈燧,每天带他翻墙已经够麻烦的了,但是谁知道那护国寺管理得极为严格,无关人等根本进不去,宋凌霄只好跟陈燧说了一声。

  两人来到护国寺侧门,抬头看去,朱墙之上,护国寺的浮屠塔十分壮观。

  守门僧人查看过陈燧递上去的引荐信,双手合十,让开一条路:

  “阿弥陀佛,施主原来是慧慈方丈介绍来的,请进吧。”

  在僧人的带领下,两人直接参观到寺庙刻坊和纸坊的工作流程,宋凌霄仔细看了每一种纸张的品相,触摸感受了手感,不愧是佛寺印书,这信仰加分在里面,做出来的东西就特别漂亮。

  宋凌霄心里拿定了主意,只要价格可以接受,他就租这里。

  “敝寺的刻坊和纸坊都有闲置,如果施主想用,不必付钱,直接来便是。”刻坊的主持僧人双手合十,向宋凌霄行了一礼,“印书广行于世,开民智,传德化,乃是善举,敝寺十分乐意帮忙。”

  宋凌霄惊了,不要钱

  “不过,敝寺对印书内容有要求,需要由敝寺长老审定之后,才能发印。”

  果然,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想一想德高望重的长老们,看到满纸狐狸精和神女乱舞

  地铁老爷爷看手机jg

  “如果是举业书、时文选这种的,贵寺长老是否能够接受呢”宋凌霄只能问问云澜那边的业务了。

  “举业书此乃槛内第一魔障,断断使不得”刻坊的主持僧人仿佛听到什么肮脏无比的词汇一般,匆匆念了一大串经文来净化,听得宋凌霄脑瓜子嗡嗡直响。

  举业都魔障了,那凌霄书坊将来的发展方向就是群魔乱舞啊。

  唉合作洽谈失败。

  宋凌霄沮丧地出了护国寺,有点埋怨陈燧:“你怎么不早跟我说,他们这里审核要求这么高”

  陈燧瞅着他苦瓜一样,忍俊不禁:“寺庙自然规矩多,你要印举业书,确实不能在寺庙印,若是民间日用,星辰历法,或是算学精义之类的,他们是愿意免费给你印的。”

  算学精义宋凌霄忍不住多看了陈燧一眼。

  “你和你的小编修,在傅大学士那里可是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陈燧笑道,“京州密卷,不是某位深谙算学精义的高人编排的顺序么”

  敢情是傅玄本人亲口跟你说的了说我家编修里有懂算学的人不愧是上流社会社交王。

  “我能不能冒昧请问一下,”宋凌霄忍不住了,“你到底是什么出身咱俩也算朋友吧,我都没有瞒你,我干爹是宋郢。”

  陈燧笑得意味深长:“怎么,你还不知道我的出身”

  那不是废话吗要不然我问啥

  陈燧问:“我姓什么”

  宋凌霄答:“你姓爱新觉罗。”

  陈燧笑道:“别闹,皇上姓什么,你还不明白”

  宋凌霄震惊了,他盯着陈燧看了又看,喃喃自语:“也姓爱新觉罗握草,我竟然没发现”

  陈燧微微扬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宋凌霄。

  他本来就没有隐瞒身份,国子监从祭酒到学生,但凡有点眼色的,都避着他,结果宋凌霄这个聪明人,竟然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

  该说他傻呢,还是聪明呢

  “可是,”宋凌霄现在的心情很复杂,他只是想着跟一个新认识的朋友交换一下家庭信息,随便闲聊而已,结果聊着聊着,朋友告诉他其实我爸是那个谁,我们家出门就是长安街,宋凌霄顿时哆嗦起来了,“可是你、你在国子监上学啊”

  国子监的学生构成包括官员子弟、烈士后代、富二代、地方学霸,唯独就没有皇室子弟。

  皇子皇孙,那都是一对一辅导,宫里各种大学士轮着上,根本用不着出来听大课。

  正因为知道这个规矩,宋凌霄根本没往那儿想,这就叫灯下黑

  陈燧笑而不语。

  宋凌霄知道自己想当然了,这里面肯定牵扯到多方面的考量,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平民可以了解的。

  但是谁能告诉他以后他还怎么和陈燧一起晨练啊

  他的人生理想就是远离宫廷权谋,赚点小钱,过过小日子,安安稳稳,细水长流才是真。

  现在,这个计划完全被打乱了,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开始不着痕迹地疏远陈燧,直到陈燧忘记他这号人。

  “怎么,宋同学的朋友二字如此廉价现在就想着疏远我了”陈燧不知何时盯住了宋凌霄的脸,将他方才一系列表情变化尽收眼底,语气间带着揶揄。

  宋凌霄心里一咯噔,总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他想出言粉饰太平,奈何第一个词就卡住了。

  他该称呼陈燧什么呢殿下千岁王爷

  等等,陈燧和今上是什么关系,看起来年龄差也不小,是父子、叔侄还是兄弟

  “宋凌霄,”陈燧的语气冷了下来,“你不是在我皇兄跟前嚣张得很,怎么,到我这就畏首畏尾起来我有这么可怕吗”

  宋凌霄心想,你一点都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的身份地位和权力,有本事你和我一样只是个平民,看我不跟你勾肩搭背吹牛打屁

  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宋凌霄是懂得的,就算陈燧还不是君王,但也差不离了,都是一个不高兴就能杀人的主儿。

  和这种人做朋友,一点都不好玩。

  宋凌霄决定继续装他的畏畏缩缩,他面露惧色,支支吾吾地说:“王爷大人有大量,不知者不罪,小人一介良民,怎敢高攀”

  陈燧心头一阵火起,没听完宋凌霄哔哔什么,摔袖而去。

  宋凌霄见他走远了,心中长舒一口气,抚着胸口,心脏兀自砰砰跳动,他怎么这么倒霉,以为自己在国子监交到了第一个朋友,还想回去跟爸爸吹嘘,结果却是这样。

  不过,幸好陈燧年纪不大,城府不深,生气了也就是拂袖而去。

  从此往后,大约宋凌霄就要凭自己本事逃学了吧。

  今日的凌霄书坊,有偿讲故事活动经过规范之后,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两名新雇来的伙计兢兢业业地执行着掌柜的命令,一个在外,一个在内,维持着秩序,书生们排成一列,从大门左侧进入,进入之后开始讲故事,一边讲一边绕着大堂走七步,走完停一停,掌柜决定是否留用,不予采纳的就从大门右边出去。

  宋凌霄一来,掌柜就起来迎他,脸上依然是苦哈哈的表情,冲宋凌霄摇了摇头。

  那意思是:没有能用的。

  秩序和形式都有了,就是故事稀烂。

  宋凌霄一点不意外,他找了张圈椅坐下,抬了抬手,示意书生继续讲。

  他皱着眉头听了一会,发现,经过昨天的调教,这些书生确实有所改进,能说出一个充满悬念的开头了,乍一听是很新奇,但是说不了三五句又回到以前那个老套路里,这个开头砍掉都不影响剧情进展的。

  “第二天早上醒来,却发现人去床空,那小姐竟是个狐仙”一名头戴葛巾的书生走完七步,正好跃到宋凌霄面前,冲他一番挤眉弄眼,“我这故事讲的不错吧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小老板以为如何”

  宋凌霄撑着下巴,叹息一声:“不够格。”

  那书生突然变色,猛地一拍桌子,指着宋凌霄说:“我看你个嘴上没毛的无知小儿,学人家开什么书坊,家里有几个臭钱,就敢当众羞辱有识之士了”

  掌柜正不耐烦,见这书生竟敢冲小老板撒野,登时火气起来,大喝道:“什么狗屁玩意,给我轰出去”

  两个伙计立刻上前来,一左一右,拉住那葛巾书生,往外一扔。

  葛巾书生摔了个屁股墩,更加不肯善罢甘休,就坐在地上,指着凌霄书坊大骂起来:

  “黑店这就是个黑店什么有偿征集故事,根本就是骗人的勾当我可是经过府试院试选出来的秀才,我写的文章可是进了清流书坊出的时文选这家黑店,竟然说我呕心沥血创作出来的故事不够格我呸”

  这一嚷嚷,顿时动摇了人心,那些没有中选的书生,也纷纷质疑起凌霄书坊评价故事的能力,那些等着讲故事的书生,也暗自嘀咕起来,他们想了一晚上才编圆的故事,这个小老板真的能听懂其中的妙处吗看他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只限七步之间讲完一个故事,他们可是编了一晚上啊,就这么仓促之间被评判,这公平吗

  “一两银子,是我应得的,我告诉你们,你们不给我钱,还这样对我,我今天就不走了”葛巾书生拒绝了别人来扶的好意,稳稳地坐在地上,指着凌霄书坊嚷嚷不休。

  宋凌霄捂住额头,这种人他见多了,作为一个编辑,但凡开始征稿,就有很大几率碰上疯子,按照出版社惯常的处理经验,就是置之不理,任他叫唤,因为一旦你理了他,他就会越来越疯。

  “小老板,怎么办要不要报官”掌柜生气地问。

  报官没用,宋凌霄摆了摆手:“让他去骂,把门关上。下一个,继续讲。”

  掌柜一向唯小老板马首是瞻,听见这话,虽然仍然气呼呼的,但是还是照办了。

  门一关,大堂里顿时清净不少,书生们继续开讲。

  过了约莫十几个人,没有一个像样的,宋凌霄都摇头让他们走。

  一毛钱没拿到,还排了半天队的书生们,脸色都有点不好看,怀疑的火苗在书生们目光之间交换。

  终于,一个书生愤愤不平地提出质疑:“宋老板,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是不是舍不得银子,那你就别把价格定那么高啊”

  “就是,就是”

  宋凌霄按了按太阳穴,今天他头疼的次数特别多,他知道必须得给出一个答复来了,便说道:“你们的故事我都认真听了,比如那位穿蓝衣服的兄台,他讲了一个艳遇狐狸精的故事,只不过把狐狸精换成了花妖,那位绿衣服的兄台,他也讲了一个艳遇狐狸精的故事,只不过加了个道士捉妖的开头,那位头戴逍遥巾的兄台,是艳遇神女和狐狸精故事的混合版,而且混合得还比较生硬。”

  “宋老板,你这话我们就不懂了,书生上京赶考,本来就没什么奇遇奇情,这要我们怎么讲还不是生编硬造。”

  “就是,难不成你想听我们怎么翻山,怎么过河,怎么吃饭,怎么住店吗”

  “我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昨天晚上编了一晚上的故事,今天又一早起来排队,口干舌燥地讲了半天,您就一句不合格就给我们打发了,我们心里很难服气啊。”

  这些人说得其实都在理,也是他们的真实心声。

  宋凌霄完全可以理解。

  但是,故事这个东西,有意思就是有意思,没意思就是没意思,不会因为你付出了多少努力,读者就原谅你的没意思,为你的没意思付钱。

  讲故事是个没有门槛的行当,内里的竞争却非常残酷,也许一个有天赋的作者,今天创作出了一个爆火的故事,赢得满堂喝彩,明天他没灵感了,花费数倍于第一个故事的努力,却只落得门可罗雀、无人问津。

  读者,观众,不会因为同情他而买单,只会因为他有趣、他感人、他出人意料而蜂拥而至。

  “诸位请勿动怒,这里面确实有我考虑不周的地方,”宋凌霄站起来,诚恳地说道,“今天但凡在小店讲故事的人,都可以去掌柜那里领一两银子,谢谢大家的捧场,今天就暂时到这里吧。明天,我们会再推出详细一些的征集规则,会把新颖和有趣写在评价标准里,谢谢各位了。”

  “这还差不多”“对,就应该这样”“这老板根本没听懂我故事的妙处,那是他的问题”书生们理直气壮嚷嚷道,纷纷去掌柜那里领银子。

  宋凌霄坐回椅子里,面露疲倦之色,端起茶杯喝了口水。

  掌柜向他投来担忧的目光。

  这一次,智计卓绝的小老板,也遇到了解决不了的困境啊。

  就在这时,书坊的大门忽然开了一半。

  一个头戴席帽,从头到脚遮挡得严严实实的怪人走了进来。

  由于他的打扮太过奇异,即便没有出声,也引起众人的注意,书生们纷纷向他看过来。

  “这谁啊”“看不见啊。”“屋里还戴着这么大一顶帽子莫不是个癞痢头”

  在书生们的议论声中,席帽怪人走到宋凌霄面前,身子矮下去一截,应该是行了个礼。

  宋凌霄有些意外地望着他,一会儿才想起来,哦,这就是昨天那个书生介绍来的“匿名作者”。

  他只是听说有席帽这种东西,可以把人从头到脚遮住,但是没想到此人竟然遮得如此严实,就像一顶行走的帐篷

  “京州的雪,好冷啊。”

  一个嘶哑的声音,像叹息一般,从席帽中传来。

  书生们的议论声低了下去,屋里静了下来,明明外面阳光灿烂,没有下雪,大家却从这声叹息之中,感受到了萧瑟之意。

  宋凌霄来了精神,坐直身子。

  “三年前的兰之洛第一次来到京州,那时候他随身带着一只狮子戏绣球的暖手炉,揣在怀里的时候,浑身热烘烘的,外头穿着羊皮袄,里面是银丝夹缀,是姆姆一针一线给他绣的,怕他一个人在外受了凉。”

  席帽怪人用一种悲怆的语调,讲着平凡琐碎的细节,却勾起了每个人心里的思乡之情,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有几个书生捂住了胸口。

  “三年前的兰之洛,不知道京州的雪是冷的,他只觉得好看。山西老家也下雪,可是那里的雪,那么稀松平常,京州的雪就不一样了,它落在浮屠塔上,落在琉璃瓦上,落满君王的宫禁,衬着碧瓦朱墙,晶莹世界,那么美,那么精致。”

  “就像那位神秘的双家小姐。”

  “时至今日,兰之洛依然不知道,双家小姐到底姓甚名谁,他熟悉她的说话语气,知道她弹琴时不爱理人的脾气,她早晨起来一定要熏的一种香,是十两银子一片。”

  席帽怪人随意地牵引着时间线,让故事在起因经过结果之间肆意地跳跃,却始终牢牢把握着听众的心,兰之洛和双家小姐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知道她是双家小姐,却不知道她姓甚名谁

  徐徐展开的叙述,讲听众们带进了一个栩栩如生的世界,他们仿佛跟着兰之洛一起来到了他们熟悉的京州城,这里的街道店铺,都那么熟悉,在这熟悉的场景里,捡到一枚玉佩,决心拾金不昧、物归原主,善良又聪明的兰之洛,又得到了他们道德上的认同。

  他们跟着兰之洛走进双家的深宅大院,见到了才貌双全的双家小姐,仿佛亲耳听到她的琴声,淙淙地自耳边流过,她就像凌霄宝殿上的一片雪,高不可攀,贵不可及,可是,因为兰之洛的善良和正直,得到了双家小姐的母亲那位丢玉佩的夫人的青睐,提出要把双家小姐许配给兰之洛。

  在兰之洛跪下说,要以母亲之礼侍奉双家小姐的母亲时,有些书生甚至开始抹眼泪,因为讲述者说,兰之洛很小就没有母亲了,他的父亲非常严厉,他只能从年事已高的姆姆身上享受来自女性的关爱,兰之洛从小缺失的感情,因为他善良和正直,在这一刻得到了补偿,听众的情感已得到了满足。

  但是,兰之洛和双家小姐并没有立刻成婚,而是先住在了一起,夫人似乎并不着急,这同时也让兰之洛松了口气,因为,兰之洛知道,他那边的父母之命并不容易取得,他的父亲不会轻易应允这门亲事,他想,如果自己先考上功名,就像才子佳人小说的才子那样,衣锦还乡,再秉明父亲他和双家小姐的亲事,父亲多半就会同意了。

  双喜临门,带着对美好未来的期待,兰之洛住在双家的豪宅之中,享受着前所未有的快乐,为了补偿双家小姐还未成婚就向他委托了身子,他眼都不眨地给她买各种她喜欢的东西,每一次夫人告诉他,要为他们准备婚礼所需的东西,他都毫不犹豫地拿出考资,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自己没钱了。

  “啊这什么夫人,不会是骗子吧”有书生倒吸一口凉气。

  “不可能啊,夫人一出手就是十万两,又有那么大一处家宅,怎么可能是骗子呢”有书生不肯相信。

  “如果不是骗子,为什么兰之洛三年后会说京州的雪很冷”有书生露出一脸不忍心听下去的表情。

  细碎的议论声,小心地避让着席帽怪人苍凉嘶哑的叙述,书生们都伸长了脖子,竖起了耳朵,生怕漏听一句。

  “兰之洛从山西老家带来的书童,哭着对他说,少爷,求求你,不要再深陷其中了,如果老爷知道的话,一定会打死我的。”席帽怪人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书童说得没错,可是当时的兰之洛,他听不进去,他开始当掉自己的衣服和饰品,从暖手炉开始,再到羊皮袄,再到银丝夹缀”

  “不可以”有书生忍不住嚷出声,听到此处,大家都懂了,为什么兰之洛明白了京州的雪冷。

  “后来,他把书童也卖掉了,还有他的传家玉佩,换了一千两银票,”席帽怪人似乎自嘲地笑了一笑,“因为夫人说,成亲不能没有嫁衣,双家小姐从小就发誓,一定要穿着宫廷制衣坊的金丝彩凤绣红纱嫁衣成亲,夫人已经找到了门路,只要一千两就可以买到。”

  “书童跟着人牙子走的时候,跪下来,哭着给他磕了三个头。”

  听到此处,有些书生禁不住哭了出来。

  屋内一片唏嘘之声。

  “兰之洛啊兰之洛”那个嘶哑又悲怆的声音,突然发狂一般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你不是人你不是人你不是人”

  叫喊声回荡在大堂内。

  “你不是人你不是人啊双彩釉。”

  双彩釉是双家小姐的名字,在掏光了兰之洛最后一点钱之后,双彩釉和夫人消失了,不见了。

  兰之洛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她们,是在京州乡试放榜的那天早晨。

  “等我的好消息。”兰之洛说,但他心里其实并没有底。

  “傻子,”双彩釉从自己的锦囊里取出一块银元,想了想,又放了回去,把锦囊解下来,塞进兰之洛手里,扬起姣好的容颜,笑着对他说,“我的钱都在妈妈那里,只有这些了,你拿好,可别再被人骗去了。”

  兰之洛当时不明白双彩釉这话什么意思。

  他没有被什么人骗过钱啊,为什么说“再”。

  时至此刻,所有听众都明白了,兰之洛被骗了,结结实实地被骗走了全身家当,当兰之洛离开所谓的“双家”,一个人去看榜,双彩釉和夫人就会趁机走人。

  显然,兰之洛没有中举,他回来之后,又要看到人去楼空的残忍一幕,双重打击之下,兰之洛会怎么样

  其实,答案就在开头,兰之洛苟延残喘地活下来,他终于懂了京州雪冷的滋味。

  屋内一片死寂,没有人出声,没有人动,甚至放在手边的酬银,都没有人取。

  这个故事,如果就此结束,实在太惨了。

  书生们还抱着希望,希望席帽怪人继续讲下去,给他们一个高中状元然后巧遇双彩釉、啪啪打脸的圆满结局。

  可是席帽怪人却沉默了,他一言不发地走到掌柜面前,从席帽中伸出一只苍白的、满是冻疮的手。

  掌柜愣了一愣,下意识从抽屉里取出他能找到的最大的一锭元宝,塞进席帽怪人手里。

  席帽怪人既没有道谢,也没有说什么,揣起元宝,快速离开了凌霄书坊。

  宋凌霄站起来,冲掌柜说了句“看着店”,立刻兔子一般蹿了出去。

  草,这就是他的梦中情作者

  真正牛逼的故事,让人根本意识不到时间的流逝,满屋子的书生,没有一个注意到席帽怪人走了几步。

  包括宋凌霄本人。

  事实上,宋凌霄从听到席帽怪人开篇两句话开始,就认定了,他一定要这个人,跟他签约,成为凌霄书坊的作者

  宋凌霄经过两天的演武场晨练,体力得到提升,他扒开人群,赶在席帽身影消失之前,一把拽住了帽檐垂下来挡风布。

  席帽滚落,露出一个须发蓬乱、破衣烂衫的身影。

  是个叫花子。

  叫花子转过头来,面露难堪之色,宋凌霄看到他眼里的憎恨之意,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使他恼火,可是他没有办法,他无论如何都要留下这个人。

  “等一等,我还有钱,我给你钱,你能不能继续给我讲故事”宋凌霄扑上去,一把抱住叫花子的胳膊。

  叫花子抡起胳膊肘,重重撞在宋凌霄肋骨上,将他击退,头也不回地跑掉。

  宋凌霄捂着肋骨,疼得直抽凉气,他错了,他不应该给钱让那个书生带着席帽怪人饱餐一顿

  席帽怪人、不、应该说叫花子,如同一阵风般跑没影了,宋凌霄退了半步,捂着肋骨,弯下腰去,捡起地上掉落的席帽。

  “一定要找到他。”掌柜坚决地说。

  凌霄书坊大堂,柜台上,放着一大顶席帽。

  宋凌霄坐在圈椅里,揉着肋骨,果然,好的故事,能够感染各个阶层的人,他一度怀疑自己的审美脱离了人民群众,今天的席帽怪人,却让他恢复了信心。

  人类的感情,不管在什么时代,基本的感情都是相通的。

  “我多给了他二十四两银子。”掌柜补充道,“这账填不上了。”

  “噗”宋凌霄差点把茶全喷出来。

  掌柜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当时十分上头,直接拿了一锭二十五两的银元宝给了席帽怪人。

  掌柜自我检讨了一番,宋凌霄却毫不在意,说道:“你应该多给,你做的没错,应该说,特别棒。”

  “小老板,你要不要看了账本再说今天一共发出去二百三十六两银子”掌柜心痛得无法呼吸。

  二百三十六两银子,刨除掉席帽怪人那二十五两,剩下二百一十一两银子,买的都是什么糟心玩意儿

  “值了。”宋凌霄叹了口气。

  掌柜拎着账本,往宋凌霄眼前一甩,开始给宋凌霄算账,这又花钱,那又花钱,没几天花了几百两,现在一本书都没做出来呢别说没做出来,连个模子都没有

  宋凌霄没接掌柜的话茬,而是对他说:“那席帽上有衣帽店的印记,我已经叫伙计去查了,那么一大顶席帽,平时应该也没人买,衣帽店的人肯定有印象,现在就希望,那个人留下了点线索,能让咱们按图索骥。”

  掌柜看宋凌霄对算钱没兴趣,只好收起账本,在他旁边的圈椅上坐下来,感叹道:“小老板,你说的没错,听了今天的故事,老三才知道以前看得都是什么玩意儿。”

  “你觉得这故事印成书,能大卖么”宋凌霄问。

  “那是自然了”掌柜笃定地说。

  “我看未必。”宋凌霄慢悠悠地喝了口茶。

  “什么”掌柜惊讶,“可是,小老板,你不是也觉得他讲的很好吗要不然你干嘛费这么大力气去找他”

  “卖书卖的是纸上的文字,没有现场感,他的故事非常吸引人,有一大部分原因是他亲身经历过,所以讲出来很能带情绪,但你抽离出来想想,这个故事,它讲的是什么”

  “一个可怜的公子哥儿,进京赶考,结果被女人给骗了,还落榜了。”掌柜试图总结道。

  “这样的宣传语,印在书上,你想买吗”宋凌霄问。

  “不想。”掌柜老实地说。

  “那就对了。”宋凌霄放下茶杯,站起身,“时间不早,我先回了。”

  “可是”掌柜想问,那你干嘛那么激动,非要把人找到不可,明知道卖不出去的书,有必要做吗

  “但我可以帮他,”宋凌霄一笑,“成为红遍京州的通俗小说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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